王占璽（國家安全研究所 副研究員）
（原文刊載於國防安全研究院即時評析，本報獲國防院同意全文轉載）
2024年底迄今，中共密集的舉行以權力規訓為目的之黨內政治活動，如各級黨組織民主生活會以及中央紀委四中全會，藉此鞏固習近平個人權威，並為其第二次延任鋪路。習近平對個人絕對權力的追求反映其內在的不安全感，而藉由反腐名義持續進行的政治清洗，也將影響中共黨政軍系統運作的穩定程度。特別是當前新一輪對解放軍高階將領的整肅，對於解放軍軍心士氣與建軍速度的干擾，值得密切關注。
年初中共密集進行權力規訓，展現習近平政治權威
自2024年底開始，中共陸續舉辦多種制度化的會議活動，透過強化黨紀約束鞏固習近平的政治權威。知名中共研究學者吳國光指出，這些政治會議具有高度的儀式性，是黨內領導展示權威、下級黨員表達服從與效忠的「權力劇場」。
在當前這一輪權力規訓活動中，揭開序幕的是中共中央政治局於2024年12月26、27日召開的民主生活會，隨後是在1月6至8日舉行的中央紀委全體會議，而作為尾聲的則是預計將在2至3月舉行的中央層級官員向習近平進行述職的活動，以便在3月4至5日先後召開的「兩會」前完成黨內政治規訓工作。這些會議活動的內涵各有差異，但其共同的核心目的，是藉此完成各級黨員對習近平代表的黨中央的思想統一與行動統一。
民主生活會是中共在1980年後建立、由縣級以上黨組織例行於每年年末舉行的政治規訓活動，其目的在透過對黨員日常言行的「彼此批評、自我批評」來落實民主集中制，是中共黨內「組織生活和政治生活的重要部份」。習近平上台後，民主生活會成為各級黨員向黨中央政治意志「對標看齊」的場合。在中央政治局，習近平透過點評其他政治局成員的自我檢討，展現其絕對而不受挑戰的領導權威。而中央政治局民主生活會的講話，則由上而下成為隨後各級黨組織舉行民主生活會的指導綱領及檢討標準。而與國家監察委員會屬於「一套人馬、兩塊招牌」的中央紀委，固定在每年1月舉辦全體會議，未必與中共黨代表大會的全體會議掛勾，主要任務除了通過中央紀委工作報告外，更重要的是向全黨昭示當年度黨紀監察工作的重點。最後，自2018年以來，固定於每年2至3月舉行的中央層級重要官員向習近平述職活動，則是這些重要官員透過工作報告向習表達忠誠的活動。
2023年以來，習近平持續強化中共黨內的政治紀律建設與反腐工作，以進一步鞏固其個人政治權威，而2025年初的這波政治規訓活動仍然延續並增強此一趨勢。在黨紀建設方面，中共從2023年12月推動《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的修訂，並在2024年4至7月推動全黨黨紀宣傳教育，而去年底的政治局民主生活會則以「鞏固深化黨紀學習教育成果」為主題。而在反腐工作上，2024年中央紀委查處幹部的數量再創新高，中管幹部落馬人數達到58名，也超越2023年查處45名的紀錄。同時，CNN報導指出中共2024年在各地擴建或新建218家「留置中心」，用以拘押貪腐的黨政官員。在此趨勢下，今年的中央紀委四中全會公報進一步提出「全面從嚴治黨」的目標，標示今年將以更強力度推動中共黨內反腐工作。
習近平受不安全感驅動，藉由全面從嚴治黨持續鞏固絕對權力
近年來中共不斷提升的查處貪腐幹部人數，使外界經常質疑中共黨紀約束及反腐工作的成效。事實上，中央紀委與反腐工作的實際目的，並非要清掃腐敗現象，而是習近平藉此持續進行黨內政治整肅，清洗潛在反對勢力的工具。另一方面，從前述當前的政治規訓活動來看，習近平不受黨內力量挑戰的絕對政治權威並未動搖，而持續的政治清洗主要來自習近平自身無法擺脫的高度不安全感，以及為其在2027年追求第二次延任的政治需要。
習近平對於權力的不安全感，學界稱為「四面受敵心態」（siege mentality）。哥倫比亞大學教授黎安友（Andrew J. Nathan）以此概念說明習近平長期認為自己處在「內部敵人圍攻、外部敵人勾結」的處境，從而持續憂慮生存危機、將鞏固政治安全視為最高優先選項的狀態。美國企業研究所研究員卜大年（Dan Blumenthal）也指出習近平的這種受困心態使中國無法理性的判斷政策的優先順序，使中國更加脆弱。現任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李鴻忠在2016年提出「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不忠誠」的口號，深刻反映習近平在不安全感驅動下，持續追求絕對政治權威的心態。
而在中共黨內，習近平的這種不安全感促使其不斷提高政治忠誠的標準，黨內政治清洗的對象也從各種潛在的反對勢力，轉移到對習的權威不夠服從的幹部，因此持續強化的黨紀約束及反腐清洗便成為必然的結果。近期的重要例證，是在2024年11月底因「嚴重違紀」被捕的中央軍委委員、政治部主任苗華，其作為習近平長期提拔的親信人馬，卻仍難逃遭到政治整肅的下場。
另一方面，基於對絕對權力的戀棧，習近平幾乎無可避免的將在2027年中共21大時追求第二次延任，並且需要提早進行權力佈局。然而，當前中國面臨經濟成長停滯、社會不穩定程度升高，以及美國川普總統就任後的高度不確定性。在內外環境限制下，中共的執政表現已經廣受質疑，習近平也很難在第三個任期的下半階段交出漂亮的政績。就此，持續加強黨內權力規訓與政治清洗，以降低中共黨內對習追求延任的可能質疑，也成為習近平必然的選擇。
持續政治清洗下，影響解放軍軍心穩定與軍備發展
持續強化的政治清洗將導致中共黨政軍系統的高度不穩定。對於周邊國家而言，需要注意的是解放軍是否仍有足夠能力實踐其戰略擴張意圖。就此，近年來習近平對解放軍持續進行大規模政治清洗，2023年底爆發的火箭軍腐敗案導致兩任國防部長魏鳳和、李尚福及數十名火箭軍及空軍將領落馬，而2024年底以苗華為首的整肅至少已涉及四名上將及多位海軍、陸軍將領。
此一仍在延續的趨勢一方面說明解放軍內部的政治忠誠表現無法符合習近平的要求，另一方面也導致解放軍各系統將領均難以擺脫隨時可能被整肅的心理壓力。同時，大規模清洗以及隨後的大規模職務調動，也將影響解放軍的軍心士氣及指揮體系的穩定，並且對其軍備發展形成限制。2024年底，美國國防部發布的〈中國軍事和安全發展年度報告〉便指出2023年解放軍的內部整肅可能對其在2027年完成軍備現代化的目標形成干擾，並稱習近平可能會加強審查解放軍的政治忠誠。中國政府雖然就此提出反駁，但近期又傳出具軍工系統背景的工業信息部長金壯龍疑似遭查處，使外界很難相信解放軍能在頻繁的整肅及人事調整下，維持穩定的發展速度。
習近平對解放軍的期待是「聽黨指揮，能打勝仗」，聽黨指揮無疑比能打勝仗更為重要。從當前中共黨內加強權力規訓與政治清洗的整體趨勢，未來解放軍恐怕仍難擺脫習近平的持續整肅。就此，我方宜密切關注中共黨軍關係的變化，以及政治整肅是否干擾解放軍的建軍及訓練，審慎評估對我安全形勢的影響。